（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范國昌：我經歷的中國—烏克蘭玉米收獲機聯(lián)合開發(fā)的那些事兒

　　編者按：為隆重紀念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展示農業(yè)機械化在改革開放中取得的成就和貢獻、遇到的困難和挑戰(zhàn)，弘揚農機化行業(yè)人士不懈奮斗、與時俱進的精神風貌，中國農業(yè)機械化協(xié)會開展了“紀念農業(yè)機械化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征文活動。活動得到了廣泛響應，各界人士積極投稿，參與活動。經組委會初步審核，決定遴選部分文章加以刊發(fā)，以饗同仁。
 

　　伴隨著改革開放，我國農業(yè)機械的發(fā)展從蹣跚學步到大步快跑，過程充滿曲折。我所參與的玉米收獲機的研究也是一樣，從小四輪配單行到大拖背負式雙行，再到自走式機型，后與烏克蘭聯(lián)合設計生產，最終超越中-烏機型全部國產化和系列化，形成現在市場上廣受歡迎的各種新機型，過程中辛苦和樂趣同在，心酸和快樂并存。在紀念農業(yè)機械化改革開放四十周年之際，愿把這個過程展示給大家并一起分享。

　　一、新機初試

　　玉米收獲機械化的春天終于來了！在數年的等待之后，1988年，在時任老所長馬大敏的倡議下，河北省農科院農業(yè)機械化研究所終于開始組建玉米收獲機械課題組。課題組起始有4名人員，籍俊杰主任擔任課題組長，成員有馬大敏所長、劉煥新工程師和我。由于當時配套動力基本上是12、15馬力小四輪拖拉機為主，總體設計方案就選用了東方紅-15輪式拖拉機做配套動力，型號為4YF-1型，單行作業(yè)，功能為“摘穗—果穗集箱—秸稈粉碎還田”。
 

圖1黑龍江趙光機械廠生產的牽引式玉米收獲機“豐收—2臥”

　　玉米收獲機的關鍵工作部件是摘穗和秸稈粉碎機構。由于當時沒有小四輪配套的先例，就把改革開放初期黑龍江趙光機械廠生產的“豐收—2W”牽引式機型作為參照，經過兩年反復改進，機具試驗成功。當時在社會上轟動一時，許多人都不相信，“人手掰玉米還總丟呢，機器還能掰玉米？”我們的收獲機也去各地試驗，作業(yè)時總有一群人跟在后面，看看這個鐵家伙到底是怎么掰玉米的。

　　研制成功的消息傳出后，省內及河南、山東、山西、天津等多地企業(yè)表示尋求合作、或技術轉讓。多地玉米產區(qū)的農機管理部門紛紛邀請前去演示示范。1995年，上海農墾要搞“噸糧田”工程，必須種一茬玉米，但玉米的機械化收獲又無法解決。聽說我所研制成功小型玉米收獲機后，上海市農委主任帶領上海市農機研究所玉米收獲研究室全體成員急忙趕到石家莊，幾乎沒有還價，就把設計圖紙和樣機、甚至連拖拉機一起全部買走，后來在此基礎上他們又升級了機型，解了燃眉之急。此后各地企業(yè)也紛紛效仿，一時單行機花樣繁多，遍地開花。
 

圖24YF-1型玉米收獲機
 

圖34YF-1型玉米收獲機在作業(yè)

　　二、機型更新

　　經過了兩年的小型玉米機收熱以后，其動力小、效率低的缺陷逐漸顯現。以山東“玉豐”、“國豐”等為代表的與中型拖拉機配套的背負式玉米收獲機逐漸興盛并紅極一時。課題組經過認真的調研分析后認為，背負式機型雖有一定市場，但技術含量低且競爭激烈，農機研究必須適度超前，研究自走式機型才是發(fā)展方向，我們就多次向上級有關部門呼吁立項。由于有小型玉米收成功的影響，時任省農科院科技處鄭彥平處長同意自走機型立項支持3年，每年3萬元。這個經費數額在當時可是只有重點項目才能給的?。×㈨椇篑R大敏所長非常激動，同意擴大課題隊伍。隨后曹文虎、賈素梅兩位工程師加入課題組，后來特意招來新畢業(yè)學生郝金魁、陳德潤和吳海巖等同志加盟。

　　在總體方案制定時，課題組決定借鑒國外先進機型消化吸收，當時可供選擇的有兩種模式的機型：前蘇聯(lián)式和美國式。前蘇聯(lián)式代表機型是KCKY-6，生產廠是烏克蘭赫爾松康拜因公司，是全蘇的收獲機生產廠。美國式代表機型是美國萬國公司（現CASEIH）的大軸流式籽粒直收機型，可以換裝玉米割臺進行玉米籽粒直收，這兩種機型在國內都用應用。根據我國北方玉米種植產區(qū)多為一年兩熟、玉米成熟時籽粒含水率高的特點，方案最終采用適應高含水率玉米收獲的蘇聯(lián)模式，即“玉米摘穗—果穗集箱—秸稈粉碎”的方案。
 

圖4烏克蘭KCKY-6型玉米收獲機
 

圖5美國凱斯萬國CASEIH玉米收獲機

　　方案確定后我們就決定把KCKY-6作為參照機型，也苦于沒有原機型的設計數據，大家都在蒙頭蒙腦的模仿測繪。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所收到了一份省外國專家局下發(fā)的鼓勵引智的文件，鼓勵引進國外專家來華授課，所有費用省外專局給予解決，其實這樣的文件我所每年都接到。當時不知誰出了個主意，干脆讓烏克蘭的專家來講一講吧，隨手就大概填了一下，草草的報上去了，并未指望上報后會有什么結果，所以后來誰也沒有再提起過此事。突然有一天，接到一個河北省外國專家局打來的電話，說我們上報的引智專家已經通過我國駐烏克蘭大使館聯(lián)系好了，可以預訂基輔到北京的機票并做好接待準備。我們有些措手不及，當時課題組成員多數都不知道基輔是烏克蘭的首都呢。由于我們缺少接待外賓的經驗，遇到了好多問題，那時并不是所有酒店都可以讓老外住的，石家莊也只有河北賓館等少數幾個賓館是涉外賓館，但價格太高遠遠超出我們的預算只好作罷。經請示上級后，最終按規(guī)定選好了接待酒店。

　　赫爾松專家要來我所的消息不脛而走，經過認真商議，我們也決定就此契機召開烏克蘭玉米收獲機培訓會。1996年初，烏克蘭赫爾松康拜因公司的專家伊萬先生來到北京，籍俊杰主任帶著當時所里僅有的金杯面包車去首都機場接機。伊萬先生高高的個子，平時不善言辭，但是討論起技術來侃侃而談，KCKY-6的割臺就是他參與的設計。我們選擇了我院糧油所招待所作為培訓會場，聘請了中國農業(yè)大學的留蘇教授做俄語翻譯，國內從事玉米收獲機行業(yè)的生產企業(yè)、科研單位、大專院校來了很多，培訓會到會學員數量遠遠超過預期，大家?guī)缀醵急持敃r還很少有的攝像機，課堂上錄像帶轉動的呲呲聲，也是當時講課的一景，培訓后反響很好。我們也請伊萬先生對我方的設計圖紙進行了指導，使大家對烏克蘭玉米收獲機及KCKY-6割臺的技術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由于我們的努力，省農科院、省科技廳、農業(yè)部農機化司等都給我們立了項目，我們設計的兩行、三行玉米收獲機轉讓到省內外等近10個企業(yè)，河北華勤股份、山東大豐機械、河北金浪集團、石家莊農機廠、中收藁城收割機廠、河北趙縣農機修造廠、石家莊拖拉機廠等紛紛轉讓生產。在玉米收獲機成果鑒定會上，當時農機界僅有的兩位院士曾德超院士和汪懋華院士指出：“河北省農機研究所的研制的4Y-3、4YF-3型玉米收獲機，在收獲高含水率的玉米收獲機械方面居先進水平”。后來玉米收獲機有多個型號分獲、農業(yè)部、河北省科技進步獎，一時出現“中國玉米收看河北，河北玉米收看省農機研究所”的景象。
 

圖6河北省農機所4Y-2穗莖兼收玉米收獲機
 

圖7河北省農機所4Y-3型玉米收獲機

　　三、中烏合作

　　好的制造有時比好的設計還重要。由于當時國內制造企業(yè)參差不齊，質量無法保障，銷售后的機型因質量問題頻遭退貨。時任河北省農機局的張文軍局長大膽提出與烏克蘭聯(lián)合生產玉米收獲機的設想。按照河北省農機規(guī)劃，全省布局自走式和背負式兩個機型，由省農機局組織，河北省農機化研究所作為技術支撐，藁城聯(lián)合收割機廠、農哈哈機械廠等企業(yè)參加。自走式機型以中收藁城聯(lián)合收割機廠為主生產，由時任廠長王鎖良負責；背負式機型以農哈哈機械廠為主生產，由張煥民董事長負責；背負式機型配套動力為上海SH-650輪式拖拉機，通過上海拖拉機廠駐河北辦事處與總部取得聯(lián)系并爭取合作，徹底解決玉米收獲機不過關的問題。

　　方案確定后，張文軍局長多次召集由設計、生產、配套動力等單位參加的多方會議，決定派出代表團去烏克蘭赫爾松康拜因公司表達合作意向。在1999年11月由時任農業(yè)部農機鑒定總站劉憲副站長為團長的農業(yè)部代表團對赫爾松康拜因公司考察的基礎上，2000年河北省首次組成代表團，籍俊杰主任、王鎖良廠長、張煥民董事長、曹文虎研究員以及王衛(wèi)東翻譯等先期奔赴烏克蘭。

　　當時蘇聯(lián)解體不久，烏克蘭百廢待興，急需開拓市場，面對送上來的合作求之不得，洽談進行的非常順利。代表團回國匯報了情況后，省農機局決定分兩步走，先自走式后背負式。不久烏克蘭馬上派出副總裁和銷售經理回訪并簽訂了合作備忘錄。同年6月，王鎖良廠長、曹文虎研究員、王衛(wèi)東翻譯等再赴烏克蘭簽署了合作協(xié)議后，曹文虎研究員和王衛(wèi)東翻譯留在烏克蘭，與烏方進行聯(lián)合設計。烏方負責割臺、秸稈粉碎機構、輸送等工作部件，其余部分如底盤、發(fā)動機、駕駛行走等由中方設計生產，先期生產50臺，組裝廠為中收藁城收割機廠。由于技術問題較多，經多次延期后技術小組才圓滿完成了聯(lián)合設計。

　　合作同時也產生了許多經典設計之作，像割臺分動箱、駕駛室旋轉爬梯、果箱翻倒機構等仍然被現在的各玉米收獲機生產廠家廣泛采用。

　　三個月后，烏方生產的50臺割臺，經45天的海運后到達國內，藁城收割機廠抓緊組裝試驗。經過短暫的市場調整，自走機型市場終于爆發(fā)，機具供不應求。后來藁城收割機廠整合后成為博遠機械，做成當時自走式玉米收國內產量的生產企業(yè)，也為玉米收獲機的中外合作樹立了典范。
 

圖8中國—烏克蘭聯(lián)合設計生產的4YZ-3型玉米收獲機

　　自走式機型的成功合作，給大家?guī)砹诵判?。在省農機局的主導下，馬上又啟動了背負式機型的合作。根據當時國情，確定收獲機型號為4YB-3型，配套動力為SH-650輪式拖拉機。機具由雙方聯(lián)合設計，由農哈哈機械廠采購一臺上海SH-650拖拉機發(fā)到烏克蘭，與烏方生產的三臺背負式玉米收獲機割臺進行易貨貿易。

　　2001年4月9日，張文軍局長任團長，由生產、推廣、研究、動力等多單位組成商務技術代表團再赴烏克蘭。成員有我和劉煥新副研究員、上拖廠孫茂東工程師、農哈哈張煥民董事長以及部分市農機局干部共12人。

　　到達烏克蘭后，張煥民董事長與赫爾松康拜因公司總裁布里雅欽科先生簽訂了合作協(xié)議，烏方仍然負責割臺及粉碎機構，我方負責配套動力及傳動。由于商務代表團在烏克蘭停留的時間只有三天，還有油葵收獲機、青貯機等意向合作項目要洽談，因此必須要商務、技術分組同時洽談，當時我們代表團只有一個俄語翻譯，而烏方只有英文翻譯。張文軍局長決定，用漢語翻譯成英語、英語再翻譯成俄語與烏方進行洽談。由于我和烏方的英文翻譯的英語水平都不是很高，起初交流不暢，經過一段時間磨合，再加上一些肢體語言最后總算完成了洽談，但事后才知道在多種語言的轉譯過程中也丟失了好多內容。
 

圖9張煥民董事長（左二）與烏方簽署協(xié)議
 

圖10赫爾松康拜因公司自磨銳甩刀

　　合同簽署后，商務團回國，留下我們幾個技術人員和張煥民董事長、王衛(wèi)東翻譯共5位成員進行聯(lián)合設計。由于在配套動力和果穗含雜率等指標上雙方僵持不下，設計進行的很艱難，曾一度進入僵局。張煥民董事長比我們年長幾歲，怕我們失去信心，時常給我們講笑話開心鼓勁。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雙方最終趨于一致，聯(lián)合設計圓滿完成。

　　由于當時國內各秸稈粉碎機廠家的甩刀生產工藝總是不過關，我方要求帶些秸稈粉碎機自磨銳甩刀回國，他們爽快的答應并抓緊定制了100片，打了包裝后分散裝進我們的行李箱，但是提醒我們可能會上不了飛機。還好行李托運時他們在基輔機場找了個熟人，倒也沒有遇到什么麻煩就安檢過去了，但在我們馬上就要登機時，突然聽到機場英語廣播里好像頻繁提到我們的名字，并讓我們馬上到行李室去。我們急忙趕過去，工作人員帶我們到即將轉運上飛機的行李托架前，說我們行李中有違禁物品。原來行李箱在上飛機的最后掃描時發(fā)現異常，讓我們打開行李箱仔細檢查。當看到甩刀后滿不高興不予放行，我們告訴他是廠家贈送的，輪番軟磨硬泡并再三解釋無果。離飛機預定起飛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們還是堅決堅持，無奈他們又叫來了領導，商議并打電話核實后，最終決定放行。為了避免入境時再添不必要的麻煩，我們到達首都機場后，莽克競副局長聯(lián)系了在機場工作的朋友幫助，并決定親自到機場接機，最后入關時還算順利。
 

圖11中方與薩沙（右一）聯(lián)合設計
 

圖12與伊萬先生（左二）共同合影

　　2001年10月，烏方完成機具生產并運到國內，并派技術人員薩沙來農哈哈指導安裝調試。經河北省農機鑒定站檢測，各項指標優(yōu)于標準。農哈哈機械廠也不斷進行改進后全部國產，銷售量創(chuàng)歷史新高。后期國內秸稈粉碎機刀片專業(yè)的生產廠也借助了烏克蘭自磨銳甩刀的生產工藝，使國產刀片壽命明顯提高。
 

圖13作者（右一）與中烏團隊成員
 

圖14張文軍局長駕駛體驗

　　四、結語紀念

　　隨著人們對玉米收獲機械需求的不斷變化和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果穗剝皮型、穗莖兼收型、籽粒直收等新型玉米收獲機不斷涌現，機具的自動化、信息化、智能化水平也越來越高，逐漸替代了過去的常規(guī)機型，背負式玉米收獲機也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但是在改革開放初期，我國玉米收獲機械進入瓶頸時中國與烏克蘭合作的全過程，也開創(chuàng)了農業(yè)機械改革開放的先河，是歷史的必然，這種必然也使我國玉米收獲機械技術的爬坡期大大縮短，將使我們懷念。

　　2018年11月26日于石家莊